1949 年,辛民 14 岁那年考入了“临淄第七完小”,开始正规地读小学。这所“完小”在离家 12 里外的召口村,一个班的学生是几十个村子的孩子汇拢起来的,基本上都住校。每个星期天下午或星期一清晨,辛民要从家中背上一个星期的干粮去上学,到周末才放学回家。当时的干粮就是玉米面、高梁面的饼子和窝头,几天下来干粮硬得像石头,每天三次把干粮送到学校的伙房放在蒸笼里加热后再吃。为了好分辨各自的干粮,同学们都把自己的干粮用筷子串到一起。晚上睡在铺着柴草的地上,被虱子、跳蚤咬得睡不着是很平常的事。遇上传染病,谁也逃脱不掉,有一次最严重的是疥疮(现在已经绝迹),全班同学无一幸免。两年的小学生活就是这样渡过的,虽然很艰苦,但辛民觉得非常快乐。因为校园的生活是那样的丰富多彩,他不仅可以学到语文、算术的文化知识,还能够画画 ——学校每星期开设有两节美术课,这是他打心眼里喜欢的课。辛民回忆那时的情景,告诉我说:“当时进学校的时候,一是从骨子里喜欢、爱好画画,再就是从小跟着父亲去母家拜年时看到的木版年画和门后面贴的‘灶王爷’、‘门神’引发的对画画的兴趣,还有就是村里的关帝庙给予的影响。在那个年代,农闲的时节、下雨的时候或寒冬腊月天,村上的大人小孩没有地方可去,村里的那个关帝庙也就成了大家聚集的最好场所。我和爷爷也不例外。在人们看来,这里是冬暖夏凉可挡风遮雨,而在我看来,重要的是在这里可以听到老人们讲的很多很多的新鲜事.我特别爱听他们讲这庙里供奉的各路神仙的故事,而对自己最有吸引力的要算庙里墙壁上画的神像壁画,什么关公、关平、周仓,还有什么过五关斩六将,什么刀挑红袍等等,画得非常漂亮。我总是站在那里看啊看啊,总也看不够,但我没有像别人那样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画画的习惯,就是弃欢默默地用心记。也许就是这种目识心记养成了我一种爱用脑子思考、爱琢磨的好习惯。”
在此期间,影响齐辛民的还有一个人物,那就是祖父的弟弟,辛民称他为四爷爷。那时四爷爷于山东省第四师范毕业,听说辛民爱画画,特意将他在学校时的美术课本送给了辛民。那是一种黑白的印刷品,印制的内容是《 芥子园画谱 》里的梅、兰、竹、菊等,虽然是黑白的线条表现,却也讲了一些作画的步骤与方法。有了这本教材,辛民如获至宝,天天照着用毛笔勾呀、临呀、画呀,直到把教材里印的所有范画都能默写背画下来。
由于当时辛民在学校里美术成绩很好,老师便把班里的学校里的黑板报任务交给他和路维廉、王钦文、罗家书同学来完成。这三位同学也是在学校里画画非常出名的人。因为他们经常在一起出黑板报,他们成了画友。在进一步的交往中,辛民看到罗家书画画并不像自己那样只会用一种墨色线条勾画,而是用富有变化的浓淡墨画牡丹、竹子,还有菊花,真的是太奇妙了。辛民第一次看到使用浓淡墨画画的效果,虽然不知道那就是墨韵的变化,但足以使他兴奋不已。这一新的发现和他接下来的尝试,改变了他只会用简单的浓墨线条来画画的习惯,打开了他的思路,使他忽然明白,原来干巴巴的墨线在画画时可以沾水来画画。有了这新的发现,那种感觉就像淘金人发现了金矿一般的激动。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画画也会使人兴奋和激动,也会导致人的精神出现一种难以抑制的亢奋和激情。
在辛民读高小三年级的时候,记得有一个星期天他回到家中,好像是本村一位长辈带来一个邻村的中年妇女来到家里。当时婶子(辛民称呼继母为婶子)和祖母对那个女人很热情,祖母还把辛民喊了过去。只见那个中年妇女一双眼睛在辛民身上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然后一个劲地点头并笑着说:“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就是看上去体质瘦弱了点。”那个妇女还说了很多话,辛民就不记得了。婶子送走那个中年妇女后,便到祖父屋里和祖父说了很久的话才离开。婶子那天也边做家务边唠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也不小了,也该成门亲事好好过日子了,家里面我也添个帮手”。祖父没有多说话。在辛民的记忆中,这个家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偶尔听婶子唠叨几句,一般很少有人说话。祖父、父亲都是白天在农田或场院干活,直到吃晚饭时才回家。家里的北屋、东屋和院子里,基本上是家族里的大娘、婶子们聚集的场地,只要不是农忙,就在这里纺线、织布、做家务活。婶子做的活又快又好,记得当时好像是在做那种手工编织的桌子、椅子上用的罩布(花边),都是外国人用的摆设品。再就是每月初一、十五这天,家中的西屋里是婶子带领一帮妇女在那里诵经念佛。虽然辛民不知道她们在念什么,但那拉长了的声音起起伏伏、高高低低的韵脚,听起来非常的好听。现在想起来,他还忘不了那种回荡在耳边的从心底涌出的天籁之音。家里一天到晚总是人来人往,又热闹又样和,而自己家里人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却很少,什么事情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和祖父说一说,等祖父点头就是。父亲和婶子很少反对,只要祖父不应的事情没有人敢来做主。从邻村那个中年妇女走后,到吃完晚饭离开饭桌,祖父没说一句话。辛民看着祖父离去的背影,刚才他隐约地觉察到祖父像要宣布什么事情而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也匆匆离开了饭桌。
身后传来婶子和父亲的说话声,“他爷爷今天怎么没有和孩子说啊?” “你要管那么多干什么?女人家不要插嘴多事,辛民的事从小就是爷爷为他做主。”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辛民已经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可就在这年秋天,还没到周末,辛民就被家里来人从学校叫了回去。当时的辛民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可他到家后就被家里的几个大婶和大娘,拉着扯着给他量身做新衣.辛民记得当时做的 上衣是对襟的,也就是现在人们说的唐装.衣服是当天晚上连夜做好的,第二天天还没有亮,辛民就被来人从炕 上拽了起来,要他穿 上新衣服,喊着嚷着推他出去接媳妇。辛民糊里糊涂地在家人的带领下抬上花轿,天还没有亮就赶到了邻村。在身边大人的安排下,把一个自己连面也没有见过并且比自己大五岁的姑娘领回了家,然后就是拜堂成亲。就这样,在这简单又隆重的婚礼后,17 岁的辛民从此有了老婆有了家。
忙忙活活来回五天时间,就到了下个星期一,辛民像无事似地照样返回学校。他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是回去结婚的,虽然在那个时候那样的年纪结婚并不稀奇,同学中也有很多结过婚的,但辛民不愿意以这个话题遭到大家的取笑,所以他返校后并没有声张自己结婚的事情,同学中也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个年代能让孩子上学的人家并不多,一个班里的学生来自几十个村子,而且村子间相隔几里、几十里都有,完全可以瞒得住,不可能走漏消息。一直到辛民第三年考上济南的中学,然后又继续考人大学读书的时候,乃至他的大女儿、二女儿相继问世,他的老师和同学中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已经是结婚成家有了孩子的男人。
读完小学的当年,辛民没有考取中学。那个时候,全村老少都在编织芦苇席、芦苇筐和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和农用产品,这种编织手艺也是每个家庭的经济来源和收人保障.齐辛民 10 多岁时就默默地坐在大人身边,不动声色地看大人怎么编,然后就一个人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去练习。后来,经他手编的东西人见人夸,所以在他读完小学后,家里人就有意想安排他去学木工,祖父不止一次地说“艺不压身”。因为在那个年代能有个手艺在当时是很吃香的,不仅被人看得起还能有可观的收人养家糊口。当祖父把这想法告诉他的时候,辛民低头不语。祖父心里明白,孙子的心思不在这里,别看他很少言语,却有一身骨气,将来一定是个成大事的人。祖父记得,孙子刚刚出世,算命先生就说他“八字硬”,是祖上修来的福,送来的贵子。至于他“命硬”一说,虽然祖父从内心不曾信过,但随着老伴、儿媳、两个孙女的去世,这位不信天命的祖父,便在心中认定自己的孙子一定是个有出息有作为的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和儿子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 子。于是,祖父一人做主,对辛民说:“俺知道,你还想上学,那就上去吧,爷爷供你。”祖父的这一决定,改变了辛民一生的命运。
有志气的辛民没有考当地的中学,他想到大地方去开开眼界,以寻求绘画之路。在小学毕业的第二年, 1955 年他考取了省城济南的“立达中学”—— 1958 年后改为济南第二十中学。考卜中学的这一年,辛民 20 岁,这一步算是走对了.济南自古出名士,城里有大明湖、趵突泉,城外有千佛山、灵岩寺,到处可见的文化艺术遗迹,犹如那泊泊奔涌的七十二泉,滋养着一方水土一方人。泉城人喜爱书画,书画家难以数计,每年总要举办几个书画展,辛民在这里得到了启蒙,对绘画的兴趣日益深厚。中学二年级那年,他的处女作国画 《 赶集 》 入选济南市画展在趵突泉公园展出.
也就在这一年,他的大女儿出生了。毫无疑问,有妻室儿女的齐辛民,本该回到黄土地上,土里刨食,养家糊口,承担一个男子汉应有的责任和义务。如果不是爷爷做主,他不可能有背井离乡到省城去读书的机会,也改变不了一辈子做农民的命运。他知道家里生活的艰难,他明白他能去省城读书的不易,他更懂得爷爷培养他的一片苦心。当他丢下家庭的重担只身离去时,他的心情是沉重的,那种无以回报的纠结使他并不轻松地走进立达中学的校园。齐辛民从小到大,一路走来,从读小学到读初中,从结婚到生女都是爷爷领他走过来的,他从来没有和家里的长辈顶撞过,更没有违背爷爷的意愿。忠厚善良的本性使他懂得顺从就是孝心,就是孝道的道理。即使家里为他娶了比他大五岁又从未见过面的妻子,他也毫无怨言,仿佛这一切都是为爷爷做的,只要老人家高兴,怎么都行。
妻子没有文化,但勤劳、善良、孝顺,更能吃苦,家里人说不出她半个不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语真真切切地体现在她的身卜。在辛民的记忆中,他似乎记不起自己与她谈过几句话,而妻子也似乎从未对他提过什么要求,只是默默无言、任劳任怨地操持着他的这个家.辛民的心目中只有爷爷的位置,守在家中的妻子就和家中的其他成员一样,他不知道也不懂得如何去感受婚烟带来的温馨和幸福。他离家去省城读书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不辜负爷爷的期望,好好地学习,好好地画画,改变自己的命运,担负起养家的重担,能让爷爷过上好日子,尽到自己的孝心。
班上的同学大多是城里的孩子,条件比较优越,尤其是女孩子几乎都是城里的姑娘。辛民已明显地感到他们轻视和瞧不起农村出身的同学。天生一身傲骨的齐辛民,很少主动与条件优越的城里同学交往,特别是那些高傲的女同学们,他更是从心底里看不惯那种娇滴滴的样子而敬而远之。他更愿意同那些家庭条件差的、老实的最普通最一般的城市同学和来自农村的同学相处,他才感觉到轻松自然。他在班 上年龄较大,他从不说自己的家境不好和已婚成家的状况,总是不卑不亢地处人处事却又没有丝毫的傲慢与傲气,在同学之间始终保着距离和友好相处,他的随和与包容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一致的好评。大家喜欢他,不仅是他的各科成绩的优秀,还在于他美术专业的突出,更在于他厚道的人品.班里的、学校里的出墙报、布置环境等写写画画的事情都少不了他,他总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去完成,尤其是出墙报或黑板报,每一期他都想方设法变出新的花样,尽可能发挥自己的绘画才能,赢得了同学和老师的赞扬。就在济南读中学的第气年,班里有一个女同学开始暗暗关心起辛民,经常从自己家中给他带上些好的零食,比如糖果、点心之类的东西送给他,并经常找他一起讨论学习上的问题和谈心.在与其交往中,辛民觉得不能辜负和违背她的一片情谊,从心底里觉得应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并没有别的想法。他明白自己来自农村,与大城市的女孩子相比,无论是出身、家境还是个人条件都存在相当大的距离,更何况自己是有妻室和做父亲的人,是不可以有丝毫非分之想的。于是,他决定既不公开自己的婚姻状况,也不直接拒绝这个女同学的心意,尽可能在保持距离又不伤对方面子的情况下,以年长学兄的态度摆正他们的关系。在很多时候,辛民在接受这位同学的关心之时,给予她更多的帮助与关心,把自己大哥的形象树立起来,不让他们的关系向恋情发展而保持一种纯真的兄妹情谊。与这位女同学这段微妙的、不为人知的友情,一直保持到中学毕业。
然而,就是这段男女同学的情谊,启开了辛民的心扉,使他明白了自己的婚姻状况和感情生活的苍白和无奈。辛民说在他工作后的第二年,他曾经有过离婚的念头。一天,他试探着向妻子提出了离婚的要求,没有几天,妻子便向她的娘家和本家的叔叔、大爷、婶子、大娘诉说了此事.结果,七嘴八舌地向他发起了攻势,他一看在这个重传统的家族里,离婚的事根本就行不通,更何况无法面对难以抵挡的来势,离婚之事就此告终。这也是他一贯的忍让和不与人争的性格使然。
一天吃过早饭,辛民就跑去看望九叔。这位九叔在辛民的眼里是一位文人,像一位教书先生。他为人谦和、有学问,跟辛民很合得来,是家族里与他最亲近的一位叔叔.辛民打小就喜欢往他屋里跑,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是九叔写一手好字,受九叔的影响辛民开始练习书法,并在九叔的指导下,从庸楷人手到叹王的碑帖下过好几年的工夫。二是九叔家里有许多藏书,比如《 道德经 》《 论语 》 《 庄子 》《 孟子 》 ,还有王维的诗集等等。他还清晰地记得,在一本没有前后封面.封底也没有书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书里看到一段话:“六法之内,惟形似、气韵气者为先.有气韵而无形似,则质胜于文.有形似而无气韵,则华而不实。”虽然那个时候的辛民还不完全懂得这段画论的含义,但他很愿意读此类的书,很愿意和九叔进行交谈。他后来回忆说:“九叔对我的影响,主要使我明确了两件事:一是要读书,多读书、读好书.一是要习书,写好字,打下书法基本功。”
齐辛民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央美术学院客座教授
清华大学中国画高研班齐辛民工作室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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